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4章 河東獅吼(四)

關燈
廂房內,小九蜷著身子正在安睡,月娥繞過屏風,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小九,然後悄悄地退出,自去了外間的長椅休息。在陳家的日子過的很舒坦,這一舒坦,倒是讓人睡不著覺。月娥想著陳季常適才的舉動,不禁又用手狠狠擦了擦嘴巴。裏間的小九微微睜開眼睛,豎瞳之中冰芒乍現。

長椅置在小窗下,幾縷月光落下,罩在月娥的臉上。月娥深深吸了一口氣,稍稍一個側身,倒是睡去了。夢境之中,又見熟悉的房間,一襲黑衣的仙君側躺在長榻上,如墨的幾縷長發貼在瑩白如玉的臉上,黑白分明。月娥往前挪了一步,自打帶仙君回來,這還是第一次在夢裏再見。實際上,月娥倒是很喜歡在這個夢境中,因為在這裏,她是以花拾的模樣出現的。蘭芝也好,寶釧也好,月娥也好,她們畢竟不是她。有時候,她甚至會覺得花拾那一世的記憶空茫虛無,並不存在。

也唯有這個時候,她是她自己。

“仙君?”她走到榻子前,仙君便睜開狹長的鳳眼,眼中金色豎瞳微微一閃金光,隨後便成了與人無異的漆黑瞳仁。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,稍稍一擡,便壓上了她的雙唇。幾不可見地側了側腦袋,仙君道:“恩?”

仙君的舉動讓她的腦袋往後退了退,避開仙君的手指。

“仙君,你的臉色好生蒼白。”今次見到仙君,她便覺得有些不對勁。走近一看,才發現仙君的臉蒼白的不像話。她不知道是不是神仙都會這樣,但以前的仙君並不是如此的。仙君莞爾,如清泉落澗,明月春風。她退一許,仙君的手指便進一許,冰冷的手指摸上她雙唇的輪廓,細細地摩挲著。她再退,他便再進,退無可退,是他的一條尾巴纏住了她的身子。見她窘迫,仙君便笑出了聲來。她紅著臉,道:“仙君,神仙的手指都是這麽冰冷的?”

“你想說什麽,恩?”仙君終於放開了她的唇,卻是用手輕輕地托著她的下頷。

“仙君,你……你可是病了?”除了臉色蒼白,仙君的舉動也很不正常。

仙君道:“你聽說過神仙生病?”

她想了想,便輕輕搖頭。仙君松開了她,尾巴卻依舊纏在她的身上,道:“可是神仙確實會生病,需要人照顧。”

“生的什麽病?”她好奇極了,一雙美眸燦燦地看著仙君。

“你過來我便告訴你。”

她微微一楞,瞬間,身子便被仙君拉上了榻子,來不及說話,仙君便用手摸了摸她的眼角,道:“阿拾,玲瓏骰子安紅豆……”

她沒聽懂他在說什麽,只是記得他叫自己“阿拾”,眼皮好沈,沒一會兒便在他身邊睡著了。即便她覺得不對勁極了,疏遠的、高高在上的仙君對自己做的這些舉動,如此親昵,卻不讓她排斥,甚至覺得熟悉,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熟悉。

接下來幾日,陳季常和之前一樣總是來尋月娥,可是月娥總是閉門不見,陳季常無法,只得遙遙看著,不得接近。尋常一般日子,小廝來報,說是蘇大學士登門,陳季常想到這些日子因公在外地的好友,不由眼睛一亮,像是溺水之人尋到了浮木,趕緊親自去府外迎接。

門外站著風度翩翩的公子,身形與陳季常相去不遠。但一身的風華,卻如皓月當空。莫說是陳季常,怕是整個龍丘,也找不出第二人來。

“蘇兄!”陳季常笑著迎上去。門外的蘇東坡見好友一副憔悴模樣,打過招呼,便詫異道:“不過月餘未見,季常緣何如此憔悴?”

“哎,此事說來話長,蘇兄快快請進,待小弟與你好好訴苦!”

“請。”

兩人到了大堂,陳季常便將一腔苦水都與蘇東坡說了。蘇東坡聽罷,連連搖頭,道:“荒唐,委實荒唐!自古夫妻綱常,柳氏竟如此脅迫季常你!季常你也是,區區一個婦人,你非但讓她騎在你的頭上,亂了這綱常,還百般告饒討好!羞煞大丈夫也!”

“蘇兄,不怕你見笑,我雖風流,然我這心中就是放不下她!”

蘇東坡搖頭失笑,道:“好你個癡情種。堂堂七尺男兒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,你還不怕人笑話。我只問你,你既如此深愛柳氏,那鄭氏,你是納不納?”

“自然是要納的!我陳季常並非不守信用之人!只是,我若是要納她,月娥必然與我和離,我這真是左右為難!若是放在以往,月娥早已松口,這次,她怕是鐵了心了。”陳季常嘆氣。

蘇東坡便道:“鄭氏與你,無媒無聘便做茍且之事,你又怎能為她和自己三媒六聘娶回家的正妻和離?”

“蘇兄不必這麽說,小弟還不算糊塗,連這種事情也分不清楚。寶帶雖好,但是怎麽能與月娥相提並論?此刻,我只求與月娥和好如初,寶帶的事情,再細作打算。”

蘇東坡笑道:“季常莫不是有了主意?不過就算那鄭氏願意做你的外室,你怕也是養不了啊。據我說知,你這府中中饋,便是你的行蹤去往都是柳氏掌控。”

陳季常頓時羞紅了臉,連聲讓蘇東坡不必再提。蘇東坡嘆道:“這大丈夫本該顧著大事,為了後院之事,如此傷神,實非大丈夫所為。我本也不願置喙,奈何我與你陳季常又是至交,實在不忍心,便多提幾句。”

“蘇兄有何高見?快快支小弟幾招!”

“哈哈,這最好的法子,便是柳氏所提的和離。和離後,你另娶賢婦,自為你置辦妾室。大丈夫本應俯仰天地,你陳季常風流人才,卻總為後院之事勞心傷神。哪裏還有什麽大丈夫的體面?!”

“蘇兄莫說了。這世間男人哪有都如蘇兄你一般,聲名在外,家中又有嬌妻美妾相伴左右。”陳季常緊緊皺著眉頭,他也知道月娥善妒,但是,讓他真的和月娥和離,他實在是做不到。他對蘇東坡敬了一杯酒,道:“蘇兄,你車馬勞頓,小弟還拿這些瑣事來煩你,實在是考慮不周,還望蘇兄不要見怪,小弟這就為你設宴接風洗塵。”

“不必了,你這濯錦池啊,無趣的很,我此次來,就是給你送來一些嶺南的荔枝,荔枝送到了,我也該告辭了!”之前蘇東坡與陳季常相聚,每令舞姬起舞助興,都被柳月娥攪黃。蘇東坡自詡大丈夫,自然不能和柳月娥一個婦人計較。寫下“河東獅吼”也實是忍受不了,當然,也有為好友感嘆之意。總而言之,他今日來本就不打算長留,比起陳季常養了一只河東獅的濯錦池,他更喜歡城裏的春花閣。即便,去春花閣,很可能就沒有好友相伴。

“這……小弟多謝蘇兄,只是,你剛剛才來,小弟豈能失陪?”

“我要去那春花閣,你陪不陪我?”

陳季常猶豫了一會兒,想到月娥現在足不出戶,怕是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裏。現在好友相邀,自然是要去的!

蘇東坡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走吧,你也去散散心。”

兩人剛剛出了門,馬車行不到一裏路,便猛地停了下來。蘇東坡問道:“何事停車?”

車夫應道:“大人,前面有一女子攔路。稱是要見陳老爺。”

陳季常稍稍思忖,便掀了車簾,道:“何人要見我?”

但見眼前女子,披麻戴孝,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無血色,見了陳季常的面,她那原本就紅腫如核桃的雙眼便盈出了水光,福身道:“奴家見過陳老爺。”

“寶帶?!”眼前女子竟然是寶帶!陳季常見了,趕緊跳下馬車,將含冤帶嗔的寶帶攙扶起來。哪知這個形容憔悴的女子見了他,竟然不是訴苦,而是先用手碰了碰他的臉,道:“老爺,你、你這是怎麽了?”

“你先別管我了。你怎麽了?又怎麽會來這裏?”陳季常握緊寶帶的手,寶帶原本就生的楚楚可憐,這一番梨花帶雨,加上一身素白孝服,更是令人憐惜。何況,陳季常因一直得不到月娥松口,履行自己的承諾,所以對寶帶又多了幾分愧疚。此刻,不免心疼地看著寶帶。

寶帶低聲啜泣,道:“爹爹病入膏肓,藥石無救,奴家賣了屋子,安葬了爹爹。老爺讓奴家安心在家中等待消息,只是奴家無家可歸,只能、只能來尋老爺。一路上,聽聞姐姐持家甚嚴,奴家自慚形穢。故不敢貿然上門,無奈在此逗留了三日,終於見到老爺你出府了……”

“寶帶,委屈你了。”陳季常用手擦了擦寶帶的淚水,將人帶入懷裏。

“寶帶不委屈。只要能見到……”寶帶還未說完,便昏死在陳季常的胸前。

“寶帶!寶帶醒醒!”陳季常不由急道。還是馬車上的蘇東坡提醒他,道:“你還是趕緊把人帶回府中,找個大夫來看看吧。”

陳季常這才稍稍清醒,但一想到月娥,他又猶豫了,道:“可是,蘇兄,月娥那裏……”

“陳季常啊陳季常,你真是……”真是蘇東坡生平所見最怕老婆的人,“真是可憐這小女子對你一腔熱情,她現在都昏死過去了,便是一個陌路人,你也應該出手相助。”

陳季常再三猶豫,終於抱起寶帶,勞蘇東坡的車夫再調頭,將他們先行送回濯錦池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